“我们不得不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如何用三四年的时间,去追赶国外运动员十几年的积累。”黎涌明这样形容中国越野滑雪的现状。他是上海体育学院的教授,也是越野滑雪国家集训队科研总监。
对于越野滑雪这样一个基础大项,积累是挂在他嘴边最多的词汇,“我们训练的过程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主要分为身体上的积累和技术上的积累。只有完成这些积累,才能达到(运动的)高水平。”
上一届冬奥会,中国越野滑雪项目只派出4名运动员参赛,当时全国注册运动员只有400多,底子弱基础薄是我国越野滑雪的基本情况。但自从2017年国家体育总局经由跨项选材组建越野滑雪集训队以来,中国越野滑雪便走在一条“弯道超车”的路上。
通过跨项选材,一群此前甚至没见过雪的滑雪新人,用四年时间成长为奥运赛场的越野滑雪运动员,这背后既是运动员、教练员的辛苦付出,也有科技助力团队背后的支持。
从最开始甚至没有充足的夏训设备,到世界上首个气膜越野滑雪赛道,中国越野滑雪经历了从捉襟见肘到应有尽有的飞跃。
在科技团队的帮助下,中国越野滑雪也迈入了全新的篇章。
跨项跨项,扩面备战
越野滑雪不仅是冬奥会项目的金牌大户,还是整个雪上项目的“门面担当”。
北京2022年冬奥会越野滑雪的12个小项,加上北欧两项的3个小项和冬季两项的11个小项,实际上和越野滑雪相关的小项有26个,约占冬奥会109个小项的近四分之一(23.85%)。
但越野滑雪对中国运动员来说,还是一个欧洲运动员占统治地位的项目。平昌冬奥会,中国越野滑雪项目只有4名运动员参赛。更麻烦的是后备人才的薄弱——彼时,越野滑雪项目全国的注册运动员甚至不足400人。
越野滑雪国家集训队领队张蓓曾做过一个比较:“我看了看上一周期全国比赛的秩序册,参赛人数基本上是在20、30人,多的时候50多人。而夏季项目的赛艇,全国锦标赛如果不控制人数的话,能超过1000人参赛。”
底子弱、基础薄,用来形容彼时的越野滑雪再适合不过。但为了实现“办赛精彩,参赛也要出彩”的目标,中国越野滑雪集训队从2017年开始通过跨项选材,从中长跑、自行车、赛艇等项目中选拔人才。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画面——在中国越野滑雪集训队的自我介绍中,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运动员这样说:“我叫格桑曲珍,来自林芝;我叫蔡卫荣,来自云南;我叫次仁占堆,来自西藏……我以前从事的项目是中长跑,我以前是搞自由搏击的……”
这群运动员中,有的甚至没有见过真雪。国家越野滑雪集训队队管理沙依拉还记得队伍第一次出国集训的样子,“在这么短时间内,把一群没有见过冰雪的孩子们培养成奥运运动员,挪威媒体觉得不可思议。”
如何在从未参与过这项运动的人群中,找到适合参加越野滑雪的运动员,黎涌明提到一个词——冠军模型。
黎涌明在上海体育学院的研究方向是人体运动的动作和能量代谢,过去他专注的项目主要是夏季的水上运动项目。由于不同项目间存在共通性,黎涌明参与到了越野滑雪中去,“我们前期通过分析国外的优秀运动员,迅速了解了越野滑雪竞技表现的关键制约因素,并基于这些因素制定了一套冠军模型指标。”
“越野滑雪是一个典型的耐力项目,与其他耐力项目类似,最大摄氧量、乳酸阈和经济性是三个关键制约因素。对于跨项选材来说,我们重点关注的是最大摄氧量,这是综合反映人体最大心肺耐力的一个指标。”
“要在国际比赛上取得好成绩,男子要大于80毫升每分钟每公斤体重,女子要大于70毫升每分钟每公斤,而普通成年男子一般只有55-60个单位之间。”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黎涌明举了这样一个例子。
据了解,2017至2018年期间,让越野滑雪在全国31个省市共测试了4000多运动员,并从中选拔了400多名具有潜能的运动员。
经过层层筛选,截至2021年秋天,国家越野滑雪集训队的运动员有71%来自跨项选材。在北京冬奥会上,中国越野滑雪获得奥运参赛资格的12名运动员仍有5名来自跨项选材。
从捉襟见肘,到应有尽有
如果说跨项选材是通过数据化指标的方式挑选天赋,那么如何将天赋转化为能力,只有长年累月积累这一条路可走。
“我们训练的过程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它主要包括身体上的积累和技术上的积累。只有完成这些积累,运动员才能达到高水平。”在黎涌明眼中,中国越野滑雪队面临最大的挑战是时间,“我们不得不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如何用三四年的时间,去完成追赶国外运动员十几年的积累。”
冬季项目以往常常分为雪季和非雪季,传统模式下,运动员雪季滑雪,但在非雪季只能进行其他方式的训练。如果能够克服非雪季很难进行专项积累这个问题,那么跨项运动员是能够加速完成训练积累的,此刻,科技的力量再次成为了助推器。
连夜赶工、昼夜不停,承德国家雪上项目训练基地上,建起了世界上首个气膜越野滑雪赛道、中国最长的封闭式越野滑雪赛道。这条全长2.2公里的“陆地雪洞”,内部气温可以保持在零下6摄氏度到零下8摄氏度,全年有雪,夏训也能上雪。
除此之外,自然环境下特定坡度和弯度的滑雪技术很难实现高密度地积累。为了克服这个困难,国家体育总局组织科技力量研发了世界首台直径达30米、倾角达正负18度、速度为0-35公里每小时的3D滑雪圆盘。运动员可以根据不同技术训练目的调整转盘的速度和坡度,加速运动员关键技术的积累过程。
这些训练器材的出现,让运动员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完成技术上的“积累”。
在此之前,张蓓从没想过国家越野滑雪队会有如此待遇。她清晰地记得,集训队刚刚集结时的捉襟见肘,彼时队伍甚至没有充足的滑轮鞋。
滑轮鞋是越野滑雪夏训最常用的设备。但是队伍集结初期150名队员的训练组只有40双滑轮鞋“当时一天里我们分成好几个组换着练,三四个人穿一双鞋。我们可能天没亮就开始训练,到天黑了还有人在滑,以实现人休息鞋不休息。”
从滑轮鞋的短缺到如今让外教都羡慕不已的“陆地四季雪廊”,越野滑雪集训队的改变仅仅花了三年时间。面对翻天覆地的变化,张蓓感慨不已:“从三年前的捉襟见肘,到如今的应有尽有,我觉得咱们的中国速度实在太厉害了。”
保障力度,前所未有
除了在科技器械上的投入外,越野滑雪队在运动员保障上投入的力度也是前所未有的。
黎涌明和团队的其他成员,每天从睡眠、三餐、营养加餐、负荷监控、恢复放松、体能训练、技术分析等多个方面为运动员提供科技支撑。
技术上的积累可以通过高科技器材缩小差距,那么身体上的积累便需要讲究训练方法。竞技能力的提升是一个不断挑战人体极限的过程,既要让运动员持续接受极限的训练刺激,又要保证他们在身体负担允许下突破极限,黎涌明和他的团队,需要对运动员每节训练课运动学、生理学和心理学负荷进行量化和分析,从而保证训练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除了超低温冷疗、漂浮舱等运动恢复设备,每个重点运动员背后,都会配备一个包括主管教练、体能训练、机能监测、损伤康复、膳食营养的复合型团队。
“从科研团队的角度来说,我们的支撑保障人员与运动员的整体比例是2比1,多的时候甚至可以达到3比1。”黎涌明对澎湃新闻记者介绍,正是背后足够多的科技支撑团队,才能围绕运动员个体,制定一人一方案,成立一人一团队,确保重点运动员的训练更精准、更高效。
除此之外,国家越野滑雪队的教练团队也是史无前例的——队内的14名外籍教练,来自挪威、俄罗斯、芬兰、爱沙尼亚、美国等国家的教练员和科研人员与中方一并,组建了一个多国家跨学科的国际化复合型团队。
队里唯一参加过索契和平昌两届冬奥会的越野滑雪运动员李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以前没经历过,现在对我们来说很完美、很幸福了。”面对《焦点访谈》的镜头,她这样感慨道,“以前感觉在地下,现在经历了天上的感觉。”
中国运动员,崛起
“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其实已经打破了我们既往很多的备战方式,包括备战理念、保障力度、科技助力的程度,这应该是以往几届奥运会从来没有过的。”黎涌明口中,中国越野滑雪正在经历高速发展的阶段,“中国竞技体育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需要科技助力,科技助力在中国竞技体育备战中的作用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要大”。
在更完备的科技保障下,运动员的成绩也突飞猛进——中国越野滑雪队已经实现了12个项目的全部参赛资格。现行规则下,本届冬奥会的中国越野滑雪的参赛人数和参赛小项都达到了历史之最。
而12个项目全部获得参赛资格背后,是更多运动员的崛起。
黎涌明介绍:“如果比较最大摄氧量这项指标,我们一些重点运动员跟国外差距并不大。越野滑雪积分越低越好,以往我们的运动员积分大都可能在100多甚至200多,而如今国际滑雪联合会积分系统中,我国达到奥运会参赛资格的运动员已达到100人。”
四年前的平昌冬奥会上,中国越野滑雪运动员池春雪刚刚过完20岁生日,在参加女子30公里集体出发项目时,她的想法只是“我一定不能当最后一名”。
最终在全部47名运动员中,池春雪名列44名。
而在北京冬奥会女子10公里比赛中,池春雪排名第39,是前40%完赛的选手——“我想突破自己,想的不仅仅是我要站在这个舞台上,而是我要发光,最耀眼的那个光,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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